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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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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咳這是二更,前面還有爆字數6Q的一章啦!

酷愛回去誇獎我【。

PS.

如果閱讀此章節產生不適.......請....默念“平行世界”一百遍據說就可以得到謎之治愈....

如果真的依舊還有找作者談人生的沖動.....請冷靜而理智地到專欄找到我微博過來鞭打我【趴

我們早有撤離行動不會一帆風順的心理準備,也沒想到霍德人民的抵觸情緒有這麽強烈。他們不肯放棄這塊避風港去到所謂的堡壘外面,就算湯姆已經盡力闡述當前形勢的危急性,霍德能夠提供的庇護早就不覆存在了,他們的處境無疑洪流中的一葉扁舟,但也免不了有些婦孺老幼不肯去冒這個險。

在阿德麗娜召集城中代表在小廣場商議事項時,整個場面混亂得不堪入目,吵鬧的打鬥的,討要補償的甚至還有拿女人本身開低俗玩笑的。她整個人氣得渾身發抖卻又無能為力。

見狀我拔槍對天鳴放三聲,在尖利槍響後瞬間安靜下來的小廣場裏,我的吼叫激蕩起一輪回音。

“不滾,就死。”

……

湯姆後來提到這件事時跟我說過,阿德麗娜私下對我的沖動表示了不滿,但她沒有更好的辦法,在發表對我的譴責後不得不加上一句“多虧了出彌”。

如此一來我開了個不好的頭,在協助居民收拾行囊的兩天,阿德麗娜跑遍了城中大街小巷向受驚或是被謠言蠱惑的鎮民們解釋我那時的行為純屬無心之舉,彭格列家族不會傷害任何人也沒有不良企圖。

在這種不利條件下,以物資補償為前提外加承諾讓他們在躲過這一陣後返回家園,一周多後總算讓鎮民接受了離開的條件,阿德麗娜看著緩慢踏上行程的隊伍松了一口氣。

隊伍行進的方向正是彭格列撤離的方向,如果順利的話人數較少、行動較快的霍德隊伍會在三天內趕上之前的大部隊,這樣一來便可平安無事。為了保證萬無一失,阿德麗娜特別指示隊伍帶領者在每天傍晚發射一顆紅色的信號彈來告知駐守霍德的自衛隊一切安好。

一前一後兩支隊伍的回合越快越好,湯姆之前領導的自衛隊雖然未雨綢繆在隱蔽處藏下了少量彈藥,但和現在的局勢相比簡直不值一提,如果敵人有什麽異常舉動,這個計劃將被打亂。

沈浸在這樣迷茫而不安的情緒裏,我們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麽,沒有人告訴我們未來會怎麽樣。靜候救援也好,積極迎戰也好,大概留在這裏的人心中都是充滿了英雄氣概的麻木。

“你說,他們會記得什麽呢?”

湯姆在背後馬廄裏照料馬匹,臨時組建起來的霍德自衛隊三十餘人留下來為撤離隊伍斷後。阿德麗娜站在空曠的小鎮街口問我,我們面前是通往遠方的道路、依稀可以看到人影的蠕動隊伍。背後是狼藉的小鎮,斷壁殘瓦無限蕭瑟,沒有了一絲多餘生命的氣息,荒涼得像個古墳。

他們會記得什麽呢……

加百羅涅的救助,菲力爾德的鎮壓,那個炮火交加夜晚拼死沖出重圍的幾人……還是在對生死的憂慮裏看到盤踞小鎮的勢力相繼撤離,那時候他們抱有的是劫後餘生的狂喜,還是從此獨孤無助的沮喪……

或者最後在廣場上鳴槍三聲的無名女人,這些我們都無從談起。

這片貧瘠的土地,在播種希望和救贖之前什麽也長不出來。

渴望收獲簡直是癡人說夢,我這麽想,卻不免也開不了口。

阿德麗娜眺望遠方,暮色蒼茫,天高風吟。

原野的風大多疾速而無力,吹得她單薄的襯衣獵獵作響,阿德麗娜攏了一縷亂發在耳後,見我無話可說便準備自己開口的樣子。

突然,風力夾雜了我們背後方向傳來的轟隆聲。

她臉色大變!

是炮音,是敵人的警告。

“菲力爾德發現了!”

“一定是巴裏安的人向他們透露了我的行蹤!見鬼,我為了誤導他們明明走的是加百羅涅方向!”

撤退的霍德人引起外界疑心,一旦外部力量介入不出幾時就會將聖裁團企圖實驗黑死病的真相大白天下。阿德麗娜正是憂慮這一點才假裝離開巴裏安,往反方向更遠的地方走,做出投奔加百羅涅的假象,沒想到在她半路甩開跟蹤者後還會被巴裏安預料到。

菲力爾德,就快來了!

為了不讓風聲走漏出去,他們此次前來的目的,我等心知肚明。

屠城。

湯姆在接到我們通知時足足呆在原地十多秒鐘,阿德麗娜多次催促才讓他回過神來,一群人手忙腳亂清點了手裏可以使用的物資,整理得出之前自衛隊準備淘汰但仍可以使用的二十多次獵槍,我們手裏僅有這些除外的幾支步槍手槍和五六十發手榴彈。

無疑在即將到來的戰鬥面前,這些供給無疑杯水車薪,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除了彈藥補給不夠,我們儲備的幹糧也快見底了。和留下來的三十幾位戰友粗粗估計了一下,在考慮到盡可能給撤退的隊伍提供時間,我們最後的期限為三天。

敵人在慢慢逼近我們,安全起見我們不能再以霍德為據點,考察周圍地形後,隊伍在出平原一個易守難攻的埡口安頓下來,這裏小片林地也可以提供掩護。

我們背後是離開的霍德隊伍,面前時即將迎戰的菲力爾德,沒有退路也沒有前進的動力,整個隊伍裏彌漫著絕望的氣息,我能能做的也僅有等待而已,等待的是死亡也說不定。

第一天的氣氛像一潭死水,面色鐵青的隊員們活像沈溺在沼澤的屍體,面朝天空看不見光明。雖說在這樣的大前提下沒有人敢唉聲嘆氣,但我知道他們內心的希望火焰大概早熄滅得一幹二凈。

阿德麗娜、湯姆和我站在營地邊緣幾棵樹木後面觀察著隊員們的深情,這樣低沈的情緒當然也影響到了阿德麗娜,她面色陰沈一言不發。

湯姆把看向她的目光收回來,惱羞成怒地想要沖出去鼓舞士氣,但是剛要邁一步就被阿德麗娜擡手攔下了。

“夫人……”他很詫異。

阿德麗娜卻只是搖了搖頭,默默轉身往樹林深處走。

我想她需要自己去想通些什麽,比如自己做這些的意義也好,結果也好,代價是什麽也好,一個人總不能光靠著一點所謂榮耀、信仰和愛來活下去,這個世界要比騎士宣言裏描述的狀況要嚴峻太多,熱血的宣言在殘酷現實裏無異狂妄的空談。

我希望她至少要明白一點,更加確定才能第一個點起我們的火把。

所以我們都沒有追上去。

之後的阿德麗娜出奇平靜,她一直在重覆至少都要給霍德民眾爭取到三天撤退時間,就算在我們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也不例外。

為了減輕隊伍為數不多幹糧的壓力,我們自告奮勇去林子裏拾撿果物。她一臉難掩的惶惶難安神態,碎碎念著馬上就到約定信號彈報平安的時刻

昨天看到第一枚升起的紅色信號彈,她是多麽開心啊,簡直就像冬天裏的暖泉,將周圍感染。

無人開口的靜默裏,我撿了一滿懷的橡果,開始假象自己是只勤奮的小松鼠。阿德麗娜在離我十步遠的地方,認真辨別枯木上的一堆蘑菇是否可以食用。

“我說。”這安靜叫人發瘋,我忍無可忍,“這件事完了之後你準備怎麽樣?我是說回了巴裏安之後。”

“乖乖等著,好好活著。”她猶豫了一會,沒有看我。

“呼真是個好回答。”我拋接橡果調侃,“你這前半輩子,光用來等待了。”

各種意義上。

“呵……等待也不是件壞事,等待得越久收獲也就更大。”

“看來你挺享受。”

“不……我很討厭。”她一本正經。

我一時語塞。

似乎是為了化解尷尬氣氛,阿德麗娜自然把話題扯到了我的身上,“話說G他明知道黑薔薇是黑死病的代名詞……居然也會讓你留下來……說孤註一擲也不對,他到底在想些什麽啊這家夥。”

但是從她這一番貌似自言自語的喃喃裏,我越聽越感到不對勁。

“‘明知道’……?”我重覆了一遍。

如果沒記錯,G知道這個詞匯包含的意味是撤離前一天我告訴他的才對,我還記得他當時的表情簡直可以擰出烏黑的水。著實讓我忐忑了一陣,到他開口同意我留下來為止。

“他什麽時候知道這麽多關於聖裁團的事?”我詰問。

阿德麗娜臉色一變立馬閉嘴,“哼哼哈哈”和我打馬虎眼,躲閃其詞。

我不甘心追問道:“你們有事瞞著我……還有你曾說過‘有事跟我說’到底是什麽事?關於我的……極其嚴重的事,會讓你們避之不及的事?”

她沒有立刻否認,而是用那種帶著點疑惑不解的表情,視線深深地埋入我的眼裏,倒像是窺探我的內心不禁讓我有種捫心自問的沖動。

我心臟一咯噔,不由自主回想起了她和Sivnora的談話。

就在我準備一鼓作氣問個明白的時候,有個隊員跌跌撞撞跑進樹林焦急通告我們,在不遠的一片林地裏發現異常。我和阿德麗娜立刻放下手裏的東西,相視一眼連一句對話都沒有,不約而同朝他所指的地方趕去。

沖那頭小跑的途中,陸陸續續遇到幾個趕回來的隊員,從他們口裏拼接碎片將大致的情況了解了個七七八八。

林子裏出現了一個十七八歲少女,有人記得這張臉,應該是從霍德撤離隊伍裏走丟了的鎮民,在樹林裏饑寒交迫熬過了一天,對黑暗的恐懼加孤獨讓她精神極盡瘋癲,看到有巡邏的隊員便發了狂一般從暗處竄出來,目測是受到刺激不可能辨明敵我。

最棘手的是,隊員反應雖然迅速但因為沖出來的是個手無寸鐵的少女,大意中被她奪下了腰間的一把手槍。少女躲進了林中巨石堆的縫隙裏和隊員們對峙,不肯出來。

她手裏有一把槍,拿不準會做出怎樣的事,當我和阿德麗娜到達時,便跟原先就躲在樹木後的隊員們粗略商討了一下對策,結論卻總那麽不盡人意。

強行包抄抓住她是個好辦法,省時省力,但阿德麗娜否決了這個提議。她不想給這位少女留下不好的回憶,用她的話來說,回憶是一輩子的枷鎖,最終這名少女可能真的會瘋。

僵局之下時間一點點過去,就在大家焦頭爛額的時候阿德麗娜居然高舉著雙手從掩護用的樹木後走了出來,引起一片驚呼。湯姆想拉住她,卻被她靈活躲了過去。

巨石後的少女被這個意外之客嚇得雙目圓瞪,她哆哆嗦嗦端著槍,巨大的顫抖差點讓手槍脫手而出。少女尖叫著不允許阿德麗娜靠近,看樣子隨時可能都會攻擊她,我暗地為她捏一把汗,這時候如果有什麽突發狀況就完蛋了。

阿德麗娜貓著腰,一點一點向少女的方向挪動,周圍的隊員大氣也不敢出,我聽到她輕聲細語道:“我們不會傷害你……你好像受傷了,很疼吧……不處理不行。”

“我沒有帶武器,我只是想過來查看一下你的傷口,先別亂動好嗎親愛的?”

被她的話一提醒我才看到少女狼狽的衣衫和滿身細碎的擦傷,應該是在樹林倉皇躲避時被樹葉枝條弄出來的。

阿德麗娜走得很慢,她在盡量不給少女的心理造成負擔,少女沒有再歇斯底裏吼叫,而是鎮靜了一點,依舊拿著槍對準阿德麗娜,小心翼翼往巨石背後縮。

看樣子,她能夠搞定,我松一口氣,只等阿德麗娜發來平安的信號。

就在這時,一聲震耳欲聾的炮彈聲在不遠處響起!我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在隨即刮來的爆風力,我聽到一聲尖銳的槍響,那一刻我感到心臟猛地一疼,便是大片大片單調的沈寂。

我忍住耳鳴帶來的昏眩向前看去,正看到阿德麗娜身體晃了一晃,倒在地上。

剎那間我和湯姆同時從樹木後一躍而出往前狂奔而去,我幾乎是連滾帶爬沖到阿德麗娜身邊,再沒有管少女是否會在精神恍惚的情況下再開第二槍。

我飛快扶起阿德麗娜的上半身,她胸口溢出的血液很快打濕了襯衣,淌下來的血也很快潤濕了我的雙手。我感覺吼口壓抑著巨石,沒來得及呼喊更沒力氣嘶吼,我快要窒息。

“不……不,上帝啊………”我語無倫次。

少女在收到剛才炮彈落地的驚嚇無意扣動了扳機,又親眼看到阿德麗娜倒下去,此時已經完全沒有理智可言了,她整個人的狀態都崩潰了,像個瘋子一樣使勁拉扯自己的頭發,然後沖天尖利地咆哮一聲,往樹林的另一面跑去。

“抓住她!!”我拼盡全身力氣指向逃跑的少女。

就在我脫口而出這句話時,又一顆炮彈落在了樹林裏,正好在那位少女面前。炙熱的氣浪將站立的人掀翻,石破天驚的巨響讓人好一陣都無法恢覆思考力。我緊緊摟著阿德麗娜幫她擋住爆風和鋪天蓋地而來的泥土碎屑,等再擡頭,面前的樹林早已面目全非。

我楞了半拍,爬起來的湯姆跑回來從我手裏奪過阿德麗娜,大聲吼叫下令撤退。

這裏不再安全了,菲力爾德的炮彈已經可以致我們於死地,唯一能夠做的,除了逃跑別無它法。

半個小時後,在樹林另一端的邊緣我們再次整合了人馬,有兩名隊員喪生在了剛才的攻擊裏,存活下來的各位也都灰頭土臉被嚇得不輕。

不出所料,菲力爾德行進的速度相當快,也更加肆無忌憚。就拿他們隊伍未到,炮彈先行的做法,是不全滅我們誓不還的狀況了。

讓阿德麗娜靠在一塊石頭旁,我掏出匕首劃開她的襯衣檢查傷口,我不知道這麽做是在安慰誰,她大概比我更清楚我們手裏沒有醫療用品。

但她只是看著我,看著我手忙腳亂把布料扯成繃帶一樣的布條。我馬上低下頭,死死擰著眉心不願和她對視。

因為攻擊距離太近,這枚子彈直接穿透了她的肺部,血流不止,沒過多久連讓她靠著的那塊石頭也被染紅,血液順著石塊一滴滴落在地上的雜草上,每墜一滴就像是把我扔進煉獄一樣。

繃帶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阿德麗娜仍在失血,情況沒有絲毫好轉。

我跪在她面前,緊緊握住她的手,命令她堅持下去。

她那雙半闔的眼睛裏脈脈湧出水一樣的光澤,然後她艱難地稍微睜開了一些,加重了捏握我手掌的力度——我知道她使出了全力想讓我心安,但那時我幾乎沒能感覺到手掌傳來什麽力道,我咬牙狠狠掐了她一下,看到阿德麗娜微微笑了出來。

我一開始就禁止她開口說話以免牽動傷口,但這點小小的動作也讓她嘴邊溢出血沫,我強忍身體內部傳來的劇痛幫她擦幹凈。

“…………別哭……啊。”

她龜裂的嘴唇嚅囁好久才憋出這樣一句話,我不知道這會對她造成多大的痛苦,她的肺部受到了重擊,應該是連呼吸都疼痛難忍的。

但她是笑著對我說出這句話的,微笑著不在乎其他的臉。

“閉上你的嘴!!”我嘶啞著吼叫,“我才沒有哭,這都是你自找的!”

她細細喘喘氣,無聲地將“自找的”這幾個詞詠念了一遍,苦澀抿抿嘴唇。

“……那、個時候,出彌……說了、說了………”

“…………‘抓住她’……而不是、而不是……‘殺了她’…………”

我正在準備換繃帶的布料,聽到她如此氣若游絲的發言不禁停下了動作。

這是連我自己都沒有註意到的,在意識完全不經大腦思考的時候,我隨口說出的話居然比阿德麗娜記在了心裏,然後,她正在為此欣慰。

我鼻頭一酸,把頭垂了下去。

“謝謝你。”

她說這個句子的時候,用的是我熟悉的口吻和語氣,她在盡力用平常的身體狀態向我傳遞這句話。

說完後她仰頭看著暮色西沈的天,紫橙色的雲彩厚重地鋪滿了整片天空,層層疊疊的雲彩讓光影錯落有致地落在眼中,晚歸的鳥降下飛行高度從樹林捎一掠而過。

西邊的天空像燃燒著熊熊烈火,焚盡全城,那是一種悲壯的、難以言喻的景色。

漸涼的空氣夾雜著草木熏香,微風拂過,我們周圍矮木的葉片輕輕搖晃。

“真……遺憾……你說……要帶我看的……等我回來後……”

這番話的對象,不言自明。

這時遠方升起一枚鮮艷的紅色信號彈,比約定時間更早。

遠處隊伍傳來的消息讓阿德麗娜放下心,她的疼痛似乎緩解了一些。阿德麗娜對著天空閉上眼睛,她的呼吸變得恬靜而勻稱,仿佛在親吻什麽。

——我守著她一夜,此後我們兩人再沒有說一句話。

直到破曉時分,阿德麗娜的眼睛都沒有睜開。

這便是永遠,都不能睜開……

不能回來了。

我取下她腰間的佩劍,抱起她的身體,第一次發現她竟然是這麽輕,朝陽遍灑金黃光輝。

然後我將她放入了樹林邊緣的一個炮彈坑裏,這是昨晚菲力爾德進行過一輪攻擊的證明。她躺在坑底,身上的血跡幹涸,這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我聯想起閱讀過小說裏那些“好像睡著了一般”的描寫。

我用清晨的露水洗幹凈她的臉,幫她捋順發絲。然後徒手捧掬身邊的散土,輕輕放在她的身上。

當天神們在潘多拉魔盒裏裝滿邪魔,然後又把“希望”一並放進去時,他們一定暗自竊笑不已。因為他們清楚,這才是最狠毒的邪魔——正是“希望”引誘著人類,叫他們一直忍受苦難,直至死亡。

麻木而機械地重覆這一過程,我沒有哭也沒有向誰尋求幫助。

漫長的一上午的盡頭,我跪在地上,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當我筋疲力盡回頭時,才發現湯姆站在身後,把帽子摁在胸前。

我們相顧無言了半晌,他開口詢問我下一步的計劃。

老實說我很驚異於他居然肯開口聽取我的意見,但那時的我已經是沒力氣問為什麽了。

我看著那邊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隊員們,做出了一個不符合自己性格的決定。

我說:“撤退。”

湯姆大驚,“……夫人……夫人曾說過一定要堅守三天……”

我慢條斯理站起來,腳踝一軟差點又要跌下去,“你覺得就算是我們有這個想法……那邊的人能給我們三天的希望嗎,即使只剩下半天。”

湯姆沒說話了,相信他也明白靠著人數和士氣都大為堪憂的自衛隊,別說抵抗菲力爾德兇猛的進攻,就算是任何一個意外事件都能讓隊伍七零八碎。

我的想法沒比他樂觀到哪去,我太累了一時間也走不動,也不能用多麽堅定不移的表情來勸說他。沒走幾步又坐回了地上,臉部的肌肉僵硬得難以想象,“面無表情”的形容詞都比此時的我來得生動。

“昨天的平安信號已經收到,我們撤退的速度會放慢的……這樣就算沒有三天,應該也足夠掩護霍德隊伍。”

我的嘴一張一合,只是盡量把想要表達的意思表達出來,“撤退吧……”

我不希望更多人死去。

“所有的責任我來承擔。”

阿德麗娜死了。

我不知道同這個相比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不可背負的責任。

掩埋她的地方到處都是被夷為平地的土地,我想等下次重返這裏很有可能也找不到她在哪裏。但也許,對她來說是個很好的結局也說不定。

從何而來,不知歸去。

阿德麗娜·格雷科最終擁抱了她所要保護的土地。

漫漫長夜之後總會有黎明,但再沒有光能夠喚回她的生命,她的靈魂註定游蕩在深愛的地方上,永遠,永遠。

從湯姆下達我的指令到隊伍撤退不消兩個鐘頭的時間,我們不知道菲力爾德何時會追趕上來,但我想起碼現在我們可以慶幸沒有和他們正面相對。

但我實在想不出,這有什麽值得慶幸的。

我們在炮火的追趕下匆忙趕路,但不知是不是因為人數較少行進較快的原因,炮火聲漸漸地都消失了,恍惚間要不是自己逼自己意識到眼前的緊張形勢,我簡直會忘了自己所處的境地。

我們快速行進一直到臨近傍晚時分,期間經過的道路都有人群經過的跡象,但沒有戰鬥的痕跡。

就在大家估算還有幾天可以和霍德隊伍回合的當下,離我們不足一英裏的地方升起了紅色信號彈類似的東西,隊伍裏泛起一股欣喜的交頭接耳聲,看樣子霍德隊伍離我們並不遠了,或者沒想到這麽快就能回合了雲雲。

但不一樣……這種亮光並不是信號彈……在隊員的興奮談話裏,我皺緊眉頭。

——是G!

G的弓矢!

發生什麽事了!

我心跳停拍一刻,然後向著火焰升起方向拔腿狂奔!

漸漸在眼前樹林裏出現了一片開闊地帶,我甚至看到了跳躍的星星火焰,我開始自我安慰。

但現實無情地打破了我的幻想。

我該用怎樣可怖的詞匯來形容眼前地獄一般的景象。

就算是我,也大腦一蒙、渾身一軟癱坐在地上。

——這片被人為開墾出的平地只剩下了幾個被燒得焦黑的木樁,散發著烏青色的煙,天空昏黑,而地面上則是一片駭人的血紅!

血液成河,到處都是血跡,發黑底色加上新鮮的朱紅,已看不出原本土地和碎草的本色,顏色對比觸目驚心。殘缺的肢體和撕裂的衣物交雜在一起,無法分辨哪個部分原先屬於誰,保持著死前最後一刻表情的屍體或扭曲或陳列在一起,焦臭味和血腥混合叫人作嘔。

屠城,我的腦中只能浮現起這樣的詞匯。

我的背後響起尾隨而來的隊員們的腳步聲,但我已經無暇去顧忌他們了。

我的錯,才讓他們死去。

我的喉嚨像被割開一樣。

樹林的一段有大批人馬靠近,我第一時間便看到了趕回來救援的G和那位金發男人。

他們那刻的表情,是我這輩子都沒辦法遺忘的。憤怒、震驚和悲傷,也無法描述出那臉上的萬分之一。

喬托的身體踉蹌了一下, 被G和周圍的人扶住才勉強站立穩住腳跟。

如同朝聖者渴求聖潔的力量一樣,我情不自禁掙紮著站起來,穿過人間地獄一般的林間空地,在殘肢和血液裏穿行,徑直向著對面而去。

在我快要喪失所有力氣撲倒在地的時候,G沖過來接住了我。我想要遠離他,我滿身都是血漬,弄臟了他的衣服,好幾天沒有打理過自己,現在的我一定糟透了。

但他抱著我,好像把我融進身體裏一樣,那只扶弓的手,下意識捂住了我的眼睛。

可是晚了。

我已經見過這世間所有的惡。

聽到喬托的聲音他才放開我,好好摟著我的肩膀讓我直視疾步靠近的首領。

“安娜在哪?”

憔悴的首領,他眼裏都是懇求,琥珀色的眸光支離破碎。

阿德麗娜。

我眼中出現的依舊是站在霍德鎮口望著遠方的銀發女人。目光堅毅,堅不可摧的自我堡壘下所要守護的東西卻是那麽脆弱不堪,後來她和她的堅持永遠留在了風裏。

我呈上她的劍。

跪在喬托腳下,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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